多年前,在我学习飞行的学校附近,有一片山坳。山坳里,生长着一大片红地毯一样的红高粱。秋天里, 它们就像一簇簇火苗,燃烧在大地之上。
那次训练,我做完复杂特技后,兴奋的心情也随着飞机高度的缓缓下降而渐渐平稳下来。此时,我终于可以将手臂绷紧酸痛的肌肉轻轻舒张一下了。
沿着一条笔直的公路向北飞,绕过一座熟悉的山峰后继续下降高度,即可进入返航的路线了。那座小镇旁有一片方圆几百亩的绿色草坪,就是我们的机场。
(资料图片)
慢慢地,一种异常的情绪涌上心头。在退出空域前,我是确认过高度的。可本该在这个高度看到的两个山峰为什么不见了呢?此时,座舱外的云雾极浓,我像在一片雪白的湖泊里划船。云雾把两座作为地标的山峰挡在了我的视线之外。
这条返航路线我足够熟悉——年轻的飞行员对熟悉的路线往往充满自信。可这种自信的后果,偶尔可能带来令人意想不到的危险。此时,座舱外的云海一次次模糊着我的视线。我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,根据经验判断改变方向的时间。这时,我看了一眼座舱里的仪表,令人惊讶的是,我分明已经持续下降了好一会儿,然而仪表盘的数值没有丝毫改变。这让我不得不警觉起来。
我盯住那块仪表,向前轻轻推动控制杆,观察它对飞机状态变化的反应。没有变化!我立刻意识到仪表指示已经失灵了。
此时,我还不能马上判定仪表“罢工”的真正原因。最大可能是因为云雾中水汽大、气温低,造成了仪表盘内的精密部件结冰。如果是这个原因,我只能尽快离开云层,期待部件自行解冻。
仪表故障,高度不明。在云雾中,我不能判断自己的位置,也无法立刻决定应该上升还是下降。尽管还有别的仪表提供着飞机状态依据,但我已无法确信它们是否在正常工作了。
就在这危急关头,我忽然注意到机翼前下方闪现出一抹若隐若现的红色。我赶紧调整方向,在云雾中仔细分辨。很快,那火焰一样的红色再次进入了我的视线。那是一穗穗在微风中摇曳的“火炬”,这种身材细高的农作物,我从小就熟悉——红高粱。
鲜艳的红高粱好似一个警示牌,让我准确判断出了自己的高度和位置。我迅速拉动驾驶杆,飞机猛然上升。
云层中的一分钟像一个小时那么漫长……终于,飞机穿云破雾,上升到了云层之上的安全高度。
当时,我并不知道高粱地的前方是一片果树林,果树林的前方几百米处还耸立着一座40米高的水塔。如果不是这些高粱为我亮起警示的“红灯”,我可能还会继续盲目下降,其结果难以想象。
事情过去若干天之后的一个仲秋夜,我和战友们在机场飞夜航。在等待起飞的时间里,我把自己飞过这片红高粱地的经历说给一位要好的战友听。没想到,他惊讶不已,居然紧抓住我的手惊呼:“是啊,那里是有一大片红高粱,还有一座很高的灰色水塔!”我愕然,反问:“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?”
原来,我的这位战友也经历过了类似的危险。不同的是,他当时是由于状态不佳,看错了高度表,导致飞机高度过低。直到清楚地看到那片燃烧的红高粱,他才猛然惊觉,急忙上升高度。
在快要毕业的时候,有一次我们去参加部队的生产劳动,任务是在高粱地里薅草。正值盛夏时节,茂密的高粱叶子把高粱地垄与垄之间的空隙缠绕得密不透风。战友们在高粱叶子下面蹲着薅草,闷热得喘不过气来。我却对这次劳动热情高涨,因为这可是帮过我和战友大忙的高粱地呀!这时节,高粱才刚开始抽穗,青翠的穗子还没有变红,但高粱秆已比我的头顶高出了许多。我仰望着一棵棵正在长高的高粱,心里悄然涌起了一种深深的感激。
这次劳动,我无疑是最肯卖力气的人。虽早已是汗流浃背,我仍然在不停地薅草。钻在深深的高粱地里,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,就是要更多地薅掉一些杂草,让这些高粱长得更快、更高、更红艳些……
后来,我无数次驾驶各型战机翱翔天际,心中却始终忘不了那一片红高粱。它们鲜艳的颜色,始终在记忆里给我提醒和警示。它们像一片灿烂的朝霞,常常映照在我记忆的天幕上,在未来的岁月中永远不会黯淡、湮灭。(宁 明)